《酒婆婆》(作品其一)

  黎家人会酿酒,酿造出来的酒, 有清澈纯香的米酒,有浓烈烧喉的木薯酒,有性温味甜的山药酒,还有那馨香浓郁、甜如峰蜜的山兰甜糟酒。甜糟酒,是用地地道道的黎家山兰糯米稻作原料,造酒时把浸泡在清水中的山兰糯米捞进锅里蒸熟,在揉进酒饼发了酵,装入酒坛中封存,存方一年半载后,黎家那香醇厚甜的山兰甜糟酒也就酿造而成了。
  我去亚娜(黎语,外婆)家,常吃到甜糟酒。亚娜村寨,酒酿造得最好的顶数酒婆婆了。酒婆婆有名有姓,由于她造酒手艺高超,酒要甜就甜,要酸就酸,要辣就辣,山寨里的人没一个比得上,所以大家都亲昵地尊称她为酒婆婆,日子久了,她的名字渐渐地被人们淡忘,酒婆婆就成为她的名字了。
  酒婆婆人缘好,寨里无论是谁家有红白喜事,她都慷慨地整坛整坛地送酒酒,从没有图过谁的报答。全寨人都把她当作自己家的长辈一样看待,尊敬她,敬爱她。
  传说酒婆婆与酒有缘。当她还是帕扣(黎语:姑娘)时,滴酒从未沾过,后来在山兰地上与一位狩猎的拜曼(黎语:小伙子)邂逅,拜曼挂在腰间那一竹筒山兰酒给他俩牵了线,最终结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但那一年日本人进山,把丈夫和阿侬捉到山外去,据说后来被活活地折磨死了,埋在田林旺的万人坑里了。
  酒婆婆身体好,壮壮实实,走起路来脚板踏着地面咚咚直响,干起活来很劂力气。每年的农历二三份,酒婆婆和寨民们进山种植山兰稻,吃在山里住在山里,给山兰稻除草防害,驱赶跑进山兰地里糟蹋庄稼的飞鸟和走兽。等到金秋一来,山兰稻成熟了,她便开始收割,把山兰稻束成一把把挑回家来,挂在门前那高高的谷架上去打晒,准备酿造酒了。
  造酒前,酒婆婆先把一束精心挑选出来的果儿大,粒儿饱满的山兰稻穗搓出谷子,倒进臼器中舂碎簸尽糠皮筛出一粒粒晶莹如玉的山兰米,又混杂着山药一起捣烂揉捏成一个碗口般大的饼儿晾干,便制成黎家人独特的酒饼。酒饼有了,酒婆婆也就开始投入造酒工作。酒婆婆家的器臼有小水缸那般大小,几根杵子都是用山里的荔枝木削成的,很沉。舂米时,杵子磕碰着臼器,崩出一片片古朴、深沉的“咚咚”声,声音飘传得很远很远。每当那沉重的“咚咚”声一响,寨民们就知道酒婆婆舂米造酒了。趁闲绣织筒裙织锦织布的帕扣们便放下手中的活儿,相约涌进酒婆婆的家,拿杵子的拿杵子,扬簸的扬簸,搓谷穗的搓谷穗,大家像一群欢乐山雀儿,嘻嘻哈哈说笑,火火热热甩开膀子干了起来。酒婆婆悄悄地走进里屋捧出一坛香甜的山兰酒,置放在地上,砍来几根竹管儿插入坛中,热情地招呼大家停一停吸几口糟酒润润喉,长长力气,解渴哩!
  酒婆婆的酿酒的手艺高,却不保守,无论是谁要她传授经验,她都十分乐意,且毫无保留。可从没有人能把酒酿造得那样香甜。酒婆婆的酒,山里山外都出了名。她造酒特别,先把装酒的坛子用沉香熏烧过,直到酒坛冒出一缕泌人肺腑的芳香为止,再把蒸熟揉进酒饼发酵山兰米装入坛内,封上盖糊上红泥以防漏气,置到阴凉之处或埋在芭蕉树下,等上一年半载后取出,坛里那色泽金黄的玉液,便是闻名山里山外的山兰甜糟酒了。
  那一年,山寨里的一个拜曼考上了大学,寨民们像过年过节一样,欢送山寨里飞出的一只金雀儿时,酒婆婆让几个壮实的后生抬来了几坛珍藏的陈年总糟酒交给那个考上大学的拜曼的父母。她拉过拜曼的手说:“阿婆真高兴,这几坛酒就给大家喝喝,庆祝你哩!”她边说边笑边用手抹泪水。那一晚,寨民们燃烧起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把山寨映如白昼,大家尽情地欢歌狂舞,欢送寨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年,山里的山兰稻长得特别的好,谷儿粒大,果儿饱满,寨民们酿出的糟酒特别的醇馨,香甜。